核心提示：担保公司洗劫了十多亿元的财富，留下的空洞如瘟疫般黏着宜兴市的几十家实体企业。击鼓传花游戏的结局，折射出微妙的官商生态。
宜兴市位于江苏南部，太湖西岸，因其是“紫砂壶”的原产地而被称作“中国陶都”。 资料显示，早在2012年，宜兴市地区生产总值便首超千亿大关，达1066亿元。在这座经济富裕的江南小城，资产上亿的富豪并不鲜见，张伟良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个“金融大鳄”的名头。
近日，新闻热线陆续接到多个爆料电话，指称张伟良涉嫌以假手续骗取银行贷款，并采用低息揽借、高息放贷吃利差的方式非法吸收公众存款10亿元以上。一个亿万富豪会有这么大能耐?其如果涉嫌犯罪会不被追究?真相究竟如何?本报记者于2014年3月27日赶赴江苏宜兴，进行了为期5天的采访调查。
记者面前的宜兴市三届人大代表、一方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杨泉芳满脸惆怅，江苏友邦投资担保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友邦担保)从公司借走的1540万元拖欠几年未还，几乎要了企业的命，至今求告无门。
因为付不起所需的燃气费用，公司原定于3月30日点火生产的计划再一次推迟。自2013年11月30日以来，因为资金链断裂，一方科技公司已经连续停工整整四个月。
一方科技公司位于宜兴市丁蜀镇陶都工业园区内，是江苏省高新技术企业，两年前已经年产值过亿元，前景曾为资本市场所看好，而今陷入窘境。
“130多名工人都赋闲在家，还要支付养老金和基本工资，我实在是无路可走了。”多年被评为优秀企业家、劳动模范的杨泉芳，尴尬到羞于见人。
这一切，源于友邦担保老板张伟良导演的钱之祸。
“说是借去周转三天的1000万，用了三年还没有归还。”杨泉芳说，2011年1月到2012年9月，友邦担保的董事长张伟良从一方科技公司共计拆借资金1540万元，至今分文未还。
一方科技公司并非个案。宜兴市人民法院一份案件清单显示，友邦担保的涉案金额5.6亿元，债权人将近70家，其中30多家企业陷入了“钱祸”泥沼。
“友邦担保实际资金黑洞超过10个亿。”宜兴法院一位工作人员透露，到法院公开起诉的债权人，不超过一半。
一场有背景运作的资金游戏
友邦担保前身是成立于1999年12月的宜兴市中小企业贷款担保有限公司，由宜兴市财政局出资组建。
其法人代表为张伟良，宜兴本地人，生于70年代。记者的调查一开始就遭遇蹊跷，张伟良至少拥有两个身份证。无论是在宜兴法院(2013)宜商初字第0822号民事判决书里，还是《宜兴日报》刊登的法院公告中，张伟良的身份证信息均显示其出生日期为1970年1月8日。而一份由受访人提供的宜兴法院(2010)宜少民初字第7号《民事调解书》中，张伟良的身份证信息显示的其出生日期却是1972年9月14日。
宜兴市解放东路的荆溪大厦，是友邦担保的办公所在地，其拥有两层超过2200平米的自有物业，与知名的保险公司、拍卖公司为邻。多年来这里形成了宜兴投资担保和地下放贷行情的风向标。
“‘官方血统’优势明显。”宜兴市一位投资担保业内人士介绍说，2003年企业改制，时任财政局局长助理的张伟良顺势下海，接管了友邦担保，以超过百分之九十的股份成为大股东。友邦担保与当地的工行、农行、中行等15家金融机构建立业务关系，累计为宜兴的800多家中小企业和个私企业主提供了各类融资担保150亿元。在为宜兴经济发展作贡献的同时，张伟良个人也赢得了多种光环。“友邦公司的资金入口达到数十亿”、“张伟良在政府的人际关系广得不得了，好几个宜兴市的主要领导都是他的座上宾”，各种传闻不胫而走，张伟良俨然是游刃于宜兴政商的“金融大鳄”，不仅能够在用钱上济危解困，还能够帮助企业家“协调关系”。
“张伟良人长得帅，脑子也聪明，胆量也大。”知情人透露，张伟良在宜兴算是“玩钱的能人”，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担任宜兴市阳羡城市信用社主任时，采取以贷养息的方式赚取了第一桶金。
“存款4.8亿他敢私自放贷4.6亿”。而其冒险的个性也造成了当年他在任时出现了最为严重的挤兑风潮。但这并没有影响张伟良的仕途，因为其当时担任农业局长的岳父张XX及其丰富的政府领导人脉关系的关照下，张伟良平稳过渡。
有了友邦担保为其赢得的光环，张伟良又相继注册了江苏友邦典当行(简称友邦典当)、友邦物资贸易公司(简称友邦物贸)，如此一来，张伟良自己做法人代表控制的公司有就有了三家：友邦担保、友邦典当和友邦物贸。借着“友邦”这张金字招牌，张伟良个人开始一系列近乎疯狂的惊人举动，利用自己掌控的三个公司，和某些企业合谋向金融机构骗取贷款，向社会个人非法吸储，用来放高利贷。
“能够把钱放到友邦公司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一位知情人张XX介绍，友邦以1分8厘的月息揽储，以月息3分、3分5厘向外放贷。
巨额的利息回报也促使了职业钱串子(中介赚取利差者)的诞生，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把自己的房子抵押了在银行贷款拿到友邦公司。甚至一些政府高层官员也将数千万元的巨款交给张伟良用于非法放高利贷，以赚取高额息差回报。内部知情人向记者透露，曾任宜兴市委副书记的邵XX就以其妻妹的名义将3000万元交由张伟良高利放贷。
一个精心策划的杀熟布局
采访中记者了解到，从2011年开始，张伟良和友邦担保的资金链就开始紧张，一直在借新还旧，拆东墙补西墙。高利放贷的暴利诱惑，让张伟良大肆低息揽借了数十亿的民间借款，大部分用来高利放贷。其中宜兴市的一家公司就从张伟良处借了4亿元的高利贷;张伟良炒股票期货亏损了2亿多元，风险投资亏损近1亿元，投资艺术品又亏损2亿多元，再加上其他高利贷借款无法收回，张伟良至少已背上了10亿多元的债务!
2013年7月，由法制日报社主办的《法人》杂志刊发了该杂志记者王磊磊写的《江苏亿元珠宝基金骗局揭底：鲸吞不少于10亿债务》的文章，引起国内诸如网易网、搜狐网、京华网、法制网、新华网、人民网、21世纪、中金在线等多达51家网络和报纸媒体的疯狂转载，报道提及宜兴的珠宝公司欧姓老板涉嫌制造了一桩亿元珠宝基金骗局。彼时，张伟良是受害者。原文写到“欧某某借款金额最多的一家公司为江苏友邦投资担保有限公司，仅2011年至2012年一年时间，借款金额高达1.3亿多元。”
“我和张伟良1995年就是朋友了，我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这么狠心，这么黑心陷害我做他的‘替罪羊’，他真的够狠，够黑，够绝的，杀人不见血呀。”欧某某苦笑着对记者说道。“我从90年代中就从事珠宝行业，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望，这些年也收藏了一批价值不菲的稀有珠宝，与张伟良相识期间，因为公司经营需要，与其有过若干次的过桥资金往来。一般都是我本人或其指派的其他人将价值不菲的珠宝交由张伟良质押，借贷过桥资金，到期偿还后将质押的珠宝取回，借款还款都是从银行汇款。因为关系比较熟，所以长期借贷过程中，出于对张伟良的信任，有时还清款项后，我并没有及时收回借条或者借款合同，有时候质押珠宝给张伟良时也没有留凭证。而这一切的‘信任之举’却成为日后张伟良污蔑我背负巨债的‘有力证据’”。
欧某某还告诉记者，在他与张伟良资金往来的这么多年来，出于对张伟良的完全信任，他用珠宝做抵押向张伟良借贷过桥资金，后来还款但没有收回借条;张伟良以可以搞定贷款为由，先拿到他的借条，但后来并未给他支付借款，由于这些原因而产生的借条还在张伟良手中;张伟良后来就是凭借这些无效借条对他进行敲诈勒索。张伟良本人及其同伙不断向他和他的亲属朋友进行威胁，让欧某某拿出现有的价值10多亿的珠宝交给张伟良，就不再对他进行诬告陷害，否则就要把他整死。
据欧某某计算，其实他先后已经向张伟良支付的款项约有2亿多元，且还款凭证因案件需要早已交给宜兴经侦大队，可以说完全偿还了张伟良的全部借款和利息。而这些年来，他先后质押给张伟良的珠宝总价值超过6亿元，还款后陆续从张伟良处取回质押的珠宝，目前尚有价值1.72亿元的12尊佛像和20多件珠宝在张伟良处，但张伟良拒绝归还。他曾多次找张伟良索要，但是张伟良总是推托不还，说已经把余下的珠宝质押给了范XX(江苏和信投资担保公司总经理)，该消息在记者采访江苏和信投资担保公司总经理范XX时再次得依佐证。借贷3000万元，暂时无法解押。欧某某后来也了解到，该部分被张伟良非法占有的巨额珠宝，一部分已经被张伟良用来做了质押借款，另一部分被张伟良及其亲属占有或变卖。
2012年11月，张伟良及其同伙在宜兴当地大肆抹黑欧某某，欺骗索债的债权人，说欧某某诈骗了张伟良的巨款，煽动债权人找欧某某要钱，并且骚扰、威胁欧某某的亲属和家人，意图让欧某某替张伟良“背黑锅”。由于欧某某常年在外，对此并不知情，也无法对质，不明真相的债权人索债心切，被张伟良利用成了陷害欧某某、转移矛盾的工具。为了澄清事实，避免引起受煽动群众的误会，欧某某通过财务、律师、亲属、朋友，用各种形式数十次告知张伟良，要求进行两人之间曾经往来款项和质押珠宝的明细对账。2013年4月，欧某某通过律师发出催告函，要求对账，张伟良本人签收。但至今张伟良都逃避对账，还在继续采用非法手段对欧某某进行诬告陷害。
随着公安机关的介入，欧某某的处境越来越不妙。曾有公安内部好友提醒欧某某说，张伟良的政府领导关系私下向其打过招呼，为了当地社会稳定，政府一定会保住张伟良，不会让他有事的，因为他如果出事，影响太大、牵涉面很广，有很多政府官员、当地知名企业及企业家都会深陷其中。希望欧某某自己多加小心。
据欧某某回忆，因为此事，他的个人信用严重受损，经手的多个项目全部停滞，直接经济损失近4亿元，间接经济损失无法估量。
采访中，欧某某也一再表示他所述情况全部属实，如有不实，愿承担一切法律后果”。
一个无法填充的债务黑洞
2013年10月31日出版的《宜兴日报》上刊登了《宜兴市人民法院打击恶意逃废债务专项执行活动公布被执行人名单(第二批)》。在这份名单中，张伟良位列第一个，涉案标的高达1.5亿元。
记者在宜兴采访期间，从宜兴法院获取了一份资料，资料中的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14年3月28日，友邦担保、友邦典当、友邦物贸和张伟良被诉至法院的担保借款纠纷案，累计121件，标的总额约10.3亿元，未结案件22件。这些案件的立案时间集中在2012年至2014年，且多为民间借贷纠纷。
“公司办公是全套的红木家具，董事长张伟良拥有一个豪华车队。”荆溪大厦友邦担保办公所在地的物业公司工作人员称，如今连物业费都没有按时交。
据多名电话举报并接受采访的债权人证实，从2003年起，张伟良采取从民间低息借款再高息放贷的方式，资金滚动产生的收益绝对是个天文数字，至今仍有超过10亿元无法归还，已经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犯罪。而且这部分“业务”没有计入友邦担保的财务账目，友邦担保上报税务机关的报表中也未反映，实际相当于被张伟良私自掌控，涉嫌偷税犯罪。一些债权人要么起诉至法院，判决了却无法执行;要么担心张伟良被绳之以法后自己的钱打了水漂，选择放弃或等待观望。形成的事实是，宜兴市凡与张伟良和他的3家公司有借贷纠纷的企业，已经有几十家破产倒闭!
这还仅仅只是张伟良债务黑洞的其中一部分。在多位受访者提供给记者长达100多页的记录资料中，张伟良还涉嫌与好友合谋，骗取承姓房地产开发商的借款担保; 以及张伟良在无法归还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吕XX大师1000万元借款的情况下，张伟良通过非法渠道私刻了华夏银行宜兴支行的印章，伪造了吕大师在华夏银行的1000万元银行存单证明;3月29日，记者致电国家工艺美术大师吕XX，在得知记者身份后，吕大师匆匆挂断电话。
张伟良和其妻兄、宜兴市纵横实业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张XX 合谋，双方通过签订虚假贸易合同，利用友邦担保为其提供担保，使纵横实业在宜兴市农村商业银行取得贷款4480万。同时，张翀用宜兴荆邑路88号A023号别墅抵押从该行贷款1500万承兑汇票，二项合计5980万元用于高息放贷;用同样方式与江苏中讯数码电子有限公司范XX“合作”，从银行贷款8650万元高息放贷，目前该电子公司的银行贷款超过1亿元，基本无能力偿还。
据友邦担保一名内部员工向记者证实，从2008年至2012年期间，张伟良曾先后私自将公司的资本金1亿多元用于高息放贷，合计收益高达6000万元，这笔本应是公司全体股东的收益，最后却被张伟良想方设法占为己有。张伟良还将公司提供150多亿元担保时收取的巨额保证金约3000万元用于其个人高息放贷，并将利息占为己有，从2011年计算至今，光利息合计就超过1000万元。累计7000多万元的友邦担保公司收益进了张伟良的私人腰包，而1亿多元公司的资本金及约3000万元的保证金却不知去向。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宜兴法院工作人员向记者透露说，张伟良在宜兴当地的担保界很有名气，只要有企业急需资金找到他，几乎都能拿到贷款，不过利息相对高一些。一名宜兴市从事担保行业的范XX告诉记者，2011年7月，张伟良利用关系让友邦担保的沈XX、闵XX、胡XX、周XX、石XX、杭XX等6名员工从银行办理贷款总计3千余万元，这笔钱张伟良全部用于高息放贷，至2013年7月，6名员工却因贷款本金未偿还而被银行起诉，个人资产被冻结。员工们多次找张伟良协调，张伟良表面答应给银行还款，实际上一直在躲避，最后连员工的工资也不给发了，2014年春节至今干脆不再露面。
张伟良在2012年自行上交给宜兴市审计部门的借款账目表中，涉及74家企业单位和个人，最少的有15万元，最多的个人借款高达7500万元!
沉默失语的宜兴官方
从2012年7月起，宜兴市已先后有多家受害企业向公安机关报案，但均未立案。在宜兴市公安局经侦大队，记者的所有采访问题被拒绝回应，理由是“正在初查阶段”。截止记者发稿时，来至宜兴市公安局经侦大队蒋队告诉记者，关于友邦公司张伟良涉嫌多项犯罪已经立案。
宜兴市委称已针对张伟良涉嫌多项犯罪问题成立了由一名云姓副市长任组长的专案组，该专案组一名潘姓负责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仅提到“张伟良的涉案金额太大，市领导很重视”，但对具体问题，也是以“正在调查取证”为由避而不谈。
江苏省公安厅一名王姓警官向记者证实，公安部曾向江苏省公安厅批转了一份关于张伟良涉嫌多起刑事犯罪的举报材料，江苏省公安厅已在2014年1月中旬转至宜兴市公安局，至今宜兴市公安局还回复说在初查阶段。
记者多次拨打由受访债权人提供的张伟良的两部手机，均无人接听。
在宜兴采访期间，也曾试图通过市委政法委和宣传部门联系宜兴市长张立军，张市长既未接听记者电话，也未回复记者短信。
张伟良的消失和宜兴市政府的失语，留给众多债权人的是“张伟良已跑路”“肯定是政府部门里有领导给他撑腰”“可能某些领导还有钱放在张伟良那里放贷”等种种猜测。流言一旦传播，将如洪水猛兽。
在宜兴担保公司以贷养息、低吸高放等一系列问题。这些问题也使得这起看似普通的担保变得扑朔迷离。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情节和逻辑导致今天的局面?如何诠释全责的有名无实的担保公司?宜兴市相关部门是否涉及到权力寻租“灰幕”，是否涉及到“权钱”交易等等。 记者在采访过程中了解到宜兴市政府职能部门在执法中存在诸多问题在群众口中得依佐证。上述这一切显然更为让人关注。(图文 徐惠萍 王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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